#良品上桌就是年#
元旦一过,农历的新年就快到了。
新年要到了,年货就要备起来了。
在我家农村,一年一度的备年货要从炒米开始。
做炒米的米都是精选的糯米或是粳米。相对于普通的杂交水稻来说,产量低,大批量种植的少,所以即便是自己地里种的,也是颇为精贵的,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糯米或粳米饭。
我家旱地多,当年大多种的是棉花。四姨家水田多,种的水稻多。所以四姨几乎每年都给我家送糯米和粳米。
秋收的时候,父亲每年都要去四姨家帮忙秋收。父亲是个大个子,经常要干的就是担草头。从地里把一捆一捆的稻子挑到车上,再拉到禾场脱粒。别人一担两捆,父亲一担能挑四捆。
等秋收忙完,日子慢慢得了闲。母亲便把四姨家送来的糯米或者粳米淘洗,浸泡,开始制作阴米。
米浸泡的时间不能太长,也不能太短,一般是一宿。第二天,就拿出木甑开始蒸。
蒸熟了其实就是糯米饭或粳米饭。
可是那时候真馋啊。
等在锅边,一揭开锅盖就先盛碗解馋,当年的新米,趁着热乎劲,不用菜,拌点红糖,又香又糯又甜。
当然因为是精贵的,左邻右舍又没有开始制作,便也给东家的阿婆,西家的孩子送一碗去尝尝鲜。
然后在堂屋里铺上一块篾做的席子。把蒸熟的米饭平摊开在席子上。
趁米饭半干未干的时候将其打散,使其既不能结团成块,也不能碎成渣,要保持米粒完整的形状。
打散的过程,不见太阳,是在屋里阴着的,大概这就是叫阴米的由来吧。
等到米粒分明了,就拿到阳光底下暴晒。
南方雨水多,赶上阴雨连绵天,阴米晒不干,就容易发霉变质。这么精贵的米,要是就这样糟蹋了,便是老天爷也是要挨骂的。
天气晴好的时候,东家晒着阴米,西家也晒着阴米,也有家里制作了豆皮要晒的,也有家里制作了荷叶要晒的。
妇女们晒着太阳,做着鞋,唠着磕。
孩子们晒着太阳,赶跑了鸡,撵飞了雀。
一切都在太阳底下,明晃晃的。
晒干了的阴米,就可以制作炒米了。
仔细点的人家,会把阴米筛一遍,把在蒸煮晾晒过程中弄碎的米筛出去,只留下完整的阴米。
筛出的碎米,磨细了,做成阴米粉。农忙的时候,没有功夫做饭,舀两勺阴米粉,开水冲了,拌点白糖就能管饱。
据说,阴米粉十分养人。某家的小孩,没有奶水吃,就是阴米粉喂大的,十分白胖。
炒米的工具需要沙子,沙撮子,还有一个细篾做的把子。
在锅里把沙子炒热了,抓一把阴米到沙子,拿把子不停的搅拌。
阴米就一个个膨胀起来,变得白白胖胖的了。炒米就熟了。
拿沙撮子往沙里一撮,筛一下,沙子漏下去,炒米就留下来了。
炒炒米,火候很重要。
既不能用棉梗烧,更不能用木头烧。
需要稻草的文火,慢慢的烧。
稻草烧得快,需要不时添材。
母亲忙着锅里,灶头添材的就是我和弟弟们了。
孩子们又要操心看电视,又要操心玩耍,操不完的心。灶头上自然就少了耐心。
一会儿,火急了。母亲虽然手疾眼快的撮起来,炒米还是过了火候,焦黄焦黄的。
一会儿,半天不见炒米膨胀起来,母亲歪头看时,孩子正在看小人书,入了迷,忘了添材火。
母亲夺过小人书,要扔进灶里烧了。孩子抢救出来,已经烧掉了一角。
有的页面少了几个字,有的少了一点画,不过连蒙带猜,大意也还是可以体会。
并不影响看,还多了一点想象的空间。于是一边烧火,一边继续偷看。
如果有邻居来串门,母亲一边招呼人吃炒米,一边就抱怨“肯定没有三婆家的白白净净的,人家火添得好啊,哪像我,锅里一把,灶里一把。”
炒米是要拿出来待客的,事关家庭主妇的颜面。孩子们觉得没有关系,火候大点的,颜色就是黄一点而已,吃着也蛮香。
邻居吃着炒米,一边咯吱咯吱嚼着,一边安慰说,他孃孃家据说是从她娘家学来的法子,直接用稻子蒸的阴米,炒熟了,颜色也发黄。
母亲就感叹,还有用稻子做阴米的,能好吃吗?
——咦!怪好吃的,格外有稻子的一种香。
——那麻不麻烦,来年我也试试。
炒米好了,干吃也行。揣兜里也方便,出去跟小朋友玩跳房子,玩一会,吃一口,一天也不用回家觅食。
当然,一边蹦,一边得捂紧袋口,要不那只麻花鸡为什么会总跟着你,你一边撒,它就一边有得吃。
泡水也行。春节客人多,客人进门,招待的第一个礼节就是给他端一碗炒米茶。
炒米不要放太多,糖也只是些许,水也不要过半。真的只是意思而已。因为这个客人走的户数比较多,东家喝一口,西家喝一杯,肚子早就满满的,喝不下啦!
我们这里有个风俗。新娘子,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,要有家族的嫂子领着,给家门族亲拜茶。倒的就是这个炒米茶。
大过年的,家家门前都堆着红色的鞭炮碎屑。
新娘子穿着红色的嫁衣,端着红色的托盘。
她嫂子提着红色的大暖壶。
后面跟着一群穿红着绿看热闹的小孩子。
收着长辈给的红包。
再喜庆不过的新年景象。
也有令人悲伤的故事。
那一年,就来了一个要饭的。
不同于一般的乞丐,这个穿着还算整齐的年轻男人,一不要钱,二不要粮。就要炒米和麻叶子。
原来男人孩子重病,妻子离家出走。孩子想吃炒米,他不会做,就想了出来乞讨的法子。
熟悉的村里,他还觉得难为情,一直走了好几个村庄才开出了口。
善良的人们不免眼泪汪汪,纷纷拿出最好的给他。男人也一边作揖,一边饱含眼泪。
《美食思故乡》里介绍说,安徽那边也有炒米,不仅是年货必备,坐月子也不可或缺。我家倒没有听说坐月子备炒米的。
就是坐席过早时,如果担心客人面条吃不饱,会端出炒米,让客人添在面条汤里。
不过富裕的人家,会多备点阴米,留到来年六月农忙时,炒上一点当干粮。不过这时候的炒米有一股垰喇味,不那么新鲜了。
炒米还有一大出处,就是做麻叶子糖。炒米和糖稀,芝麻,炒熟的花生碎混合,切片。过年切麻叶子,是一个大工程。父亲往往要主导。他劲大,能把那些混合物夯得更结实,使麻叶子不易散掉。(当然主要还是熬糖的火候要把握好。)
前几年回老家过年,发现已经很少有人家里蒸阴米,炒炒米了,都说麻烦得要死,买一点得了,哪都有卖的。
确实,市场上啥都有卖的。卖的炒米不知道怎么做的,白白胖胖的,个个饱满,匀乎得很,没有瑕疵。
可我看着看着,眼里蓄满了泪水。
母亲不在了,再没有人来张罗办年货了。买来的炒米丢了灵魂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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